“可是为什么要禁掉呢?”野人问道。遇见一位读过莎士比亚的人,使他一时忘了形。 元首耸耸肩膀:“”因为这本书太旧了,这是主要原因。旧东西在我们这儿是毫无用处的。 “即使他们是美好的?” “特别因为他们是美好的。美好便有吸引力了,而我们不要人们被旧的东西吸引。我们要他们喜欢新的。” “可是新的东西确是那么的愚昧和可怕。那些戏剧,空洞无物,只有直升机飞来飞去,而你感受到人家再接吻”他蹙眉颦额,“一群山羊和猴子!”只有《奥赛罗》里的字句才能适切地表达他的轻蔑和憎恨。 “然而是驯养好的好兽呢。”元首低声插嘴。 “你为什么不换成《奥赛罗》给他们看呢?” “我告诉过你了,那个旧了。此外,它们不可能懂得。” 对,这是真话。他记起汉姆赫兹怎样地嘲笑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。“好吧,那么,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一些像《奥赛罗》地新东西,他们能懂得东西” “那正是我们一直在写的”,汉姆赫兹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说道。 “而那也正是你永远写不出来的。”元首说,“因为,如果那真的像《奥赛罗》,无论怎么新也不会有人懂得。而如果是新的就不可能像《奥赛罗》。” 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 “因为我们的世界不像奥赛罗的世界。没有钢铁你就造不出汽车,同理,没有不安定的社会你就造不出悲剧。今天的世界是安定的。人们很快乐,他们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,而他们永远不会要他们得不到的。”

后面的这些对话确实发人深省

2503年,一个婴儿养育室里。护士们在地板上摆了一堆图书和鲜花,然后把一群长得一摸一样的、8个月大的婴儿放到了地板上。婴儿们看到图书和鲜花,飞快地爬过去,拿起来玩耍。这时候,长官一声令下,护士长启动电路装置,一时间,刺耳的警报响起,地板被通上了电,触电的婴儿们在痛苦中痉挛并尖叫不已。过了一会儿,护士长关上了电闸。 “这样的试验大约重复200次左右,”长官微笑着对参观者说:“这些孩子们就会对图书和花朵形成本能的憎恨,他们的条件反射就这样被限定了。” “限定”,大约是《Brave New World》一书中的最关键词汇。在Aldous Huxley笔下的那个美好盛世里,人从受精开始就被“限定”了。精子和卵子在试管里被调制好,不健康的胚胎被“限定”出局,健康胎儿在孵化器里大。然后从婴儿养育室开始,孩子们一路被“限定”得厌恶书籍和自然、厌恶独处、厌恶家庭、厌恶宗教和艺术,同时被“限定”得热爱集体、热爱消费、热爱滥交。 当然,并不是所有的人被限定的方式都一样。美好新世界里,人类被分成了五级,Alpha、Beta、Gamma、Delta以及Epsilon——Alpha被限定得聪明漂亮,而Gamma以下的人不但被限定得矮小愚钝,还批量生产。不过 没关系,虽然在那个世界里人有等级贵贱,但是他们都一样幸福——因为无论哪个等级,其接受的“睡梦教育”都会告诉他,他所在的等级最美好最幸运。 这样的世界,有什么问题吗? 美好新世界的首长Mustapha,问质疑者“野人”John。 有什么人类跋山涉水追求了几千年的东西,新世界里没有呢?经济发展?新世界里如此富足,上至Alphas下至Epsilons,人们不愁吃穿。健康?生物学家们早就把人类限定得不再有疾病。青春?这里人们青春永驻,直到突然死亡。美女帅哥的青睐?这个更不用担心,因为新世界里“每个人都属于他人”,滥交是最大的美德,你要是长期只跟一个美女上床,会成为该世界里骇人的丑闻。 不错,这个世界里没有艺术、诗歌、撕心裂肺的爱情、没有毕加索或者莎士比亚,但是,当你每天都幸福得晕眩时,为什么还会需要毕加索或者莎士比亚?文学艺术往往是为了表达冲突超越痛苦,那么,在一个冲突和痛苦根本不存在的世界里,文学艺术也就变成了社会的阑尾。更不要说“爱情”,那简直是高速公路上突然蹦出来的一头羚羊,如此危险,通通地,限定了之。 所以,这样的世界,有什么问题吗? 柏拉图估计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,因为新世界里政治家和科学家就是智慧非凡的哲学王。老子估计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,“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”在这个桃花源里被充分实施。希特勒更是会欣喜若狂,因为将人类的未来当作一个巨大的生物工程来建设,简直是他的毕生追求。还有斯大林,荡漾在新世界人们脸上的微笑,与沉浸在丰收喜悦里的社会主义农民如出一辙,而新世界的“睡梦教育”,简直可以说是对苏式灌输教育赤裸裸的抄袭。所有那些信奉“精英治国”、信奉“稳定高于一切”、信奉“老百姓无非就是关心吃饱穿暖”的人,都会是“美好新世界”的热情粉丝。 这个新世界如此美好,它只有一个小小的缺陷——在那里,幸福的人们全都是“被幸福”的。 就是说,在那里,人们的幸福是政治家和科学家呕心沥血的科研成果,与每个个体自己的创造力、情感体验能力、审美能力都毫无关系。 民众只需像儿童那样,系上围兜,张口吞下哲学王或者先锋队一勺一勺送过来的食物,就乘坐直升电梯抵达了极乐世界。而精英们为了民众,制作食物既考虑营养,又考虑消化,可以说是殚精竭虑。有如此鞠躬尽瘁的统治者,民众的个体自由意志完全是多此一举。 如果说奥威尔的《1984》里,人们为失去自由而痛苦,那么Huxley的《勇敢新世界》里,人们则为摆脱了自由的重负而狂喜。真的,如果政治家科学家给民众带来如此丰盛的快乐,民众何必要自己去斗争?就像如果你可以从父亲那里继承一大笔遗产,何必要自己去辛苦挣钱?除非—— 你认为得到的过程比得到本身更有意义。除非你不识抬举地认为,通过个体努力去争取幸福比“被幸福”更体现生命的价值。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我在一切精英治国观里读到的是对生命的藐视。当统治者的恩赐被视为民众幸福的源泉时,统治者越高大,民众就越渺小。对有些人来说,幸福如此简单,无非是对着送过来的汤勺不断张嘴,而对另一些人来说,它如此复杂,需要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。由于运气和能力,也许耕耘未必能带来收获,但是恩赐来的幸福和捕猎来的痛苦之间,你选什么呢?在幸福药丸soma和跌宕起伏的莎士比亚之间,野人John选择了莎士比亚。但是当然,对于美好新世界里的绝大多数人,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。他们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,无处不在的幸福不由分说,一把把他们给罩住,他们只能躺在幸福的牙缝里,被咀嚼,然后变成一堆残渣,被气势磅礴地给吐出来。